今日進城的人比往常要多上兩三成，紅浮作為城中最大的酒肆，自是門庭若市，夥計們從早便像陀螺一般，在吃酒打尖的客人之間忙不迭地端茶倒水，十幾張桌子就沒見空過。
雖是累人，誰心裡不是美滋滋，晚點老闆娘肯定發紅包啊！
「你要走了？」
紅浮門口，擺了個代書縢信小攤位的商清逸卻早早收起了筆墨。
倚著門框的女子朝著商清逸吐了個煙圈，「怎麼這麼早？」
商清逸將吃飯的傢伙收入囊中，展扇一笑：「嗯，想去趟織女廟，回頭......再帶點點心。」
女子如狐的媚眼微微彎起，眸底盡是了然，也不打算留人，芊芊玉手往左一指：「過去三條街，尋月齋的果脯點心地道，嚐嚐。」
商清逸拱手一禮：「多謝老闆娘提點。」
「趕緊去吧。」女子轉頭留了一個背影給商清逸，「此時的織女廟，怕是摩肩擦踵，擠都難擠進去呦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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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不容易從織女廟密密麻麻的人潮中脫身，商清逸抬手抹了抹額角的汗珠，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，這七夕節要求個簽可太難啦。
一個男子混在一群求姻緣的姑娘中間終究有些尷尬，商清逸小心地展開手中的籤，一則大吉的籤詩，「希望寮怨的病早日大好。」
他解下向來隨身的香囊，將籤仔細地放在裡頭。
看著時間尚早，今日出來擺攤的小販又比往日多些，反正也順路，商清逸便不緊不慢地往尋月齋走去，一邊看看有沒有賣什麼新奇玩意兒。
「哎，公子需要點什麼？」
尋月齋的掌櫃是個笑起來暖洋洋的大娘，主動地遞了放滿試吃品的木盤到商清逸面前，「這是近日新進的蜜桃果脯，聞起來香，嚐起來甜，配茶也很合適，很多姑娘小姐都挺喜歡的。」
「還有這個，青梅脯，今年的雨下得正剛好，梅子品質都很不錯，做了果脯滋味更是絕妙。」
「這個是我們家的荷花酥，模樣好看，椰香足，您家若是有孩子肯定也喜歡。」
商清逸忙擺手道：「您這兒真是看得吾眼花撩亂，吾想買些點心給內人，這一份是多大的量啊？」
大娘笑呵呵地打量了一下商清逸，一個讀書人模樣，說話又客氣，還特地在七夕來給夫人買點心，肯定是個深情的好男子，「我們這兒一向是秤斤論兩賣的，買多買少不要緊，您可以多挑幾樣給夫人嚐嚐鮮，我再幫您包起來。」
左挑右揀了一番，商清逸總算是選定了蜜桃果脯、金棗蜜餞、菊花酥和南棗核桃糕，「勞煩您幫吾包好。」
大娘手腳麻利地將商清逸指的幾樣一一上秤、包好，順手還取了些許芝麻糖，「這算贈送給公子的，若您夫人喜歡我們尋月齋的口味，歡迎您再來光顧昂！」
這是自然。」商清逸微笑應道，將銅錢放入一旁錢盤中，「您看看數對不對？」
「您稍等。」大娘轉頭把錢盤數了數，一個不錯，「這個您先拿好。」
「多謝。」
大娘用圍裙擦了擦手，笑道：「您若還要買些七夕拜神的東西，西街那邊挺多，價格也實惠。」
邊說著，邊把商清逸送到門口，「下回再來！」
「好。」
商清逸看著灑在街道上逐漸橘黃的陽光，心想著可得趕緊回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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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飯還是清淡簡單。
畢竟只有兩個人，商清逸也怕綺寮怨吃多了，積食晚上難眠。
把綺寮怨送回房後，商清逸卻沒進書房，反而去了灶間，把昨日買好的麵粉雞蛋拿了出來，認真和起了麵。
想著也好些年沒吃到這東西了呢。
自從母親離世，他孤身一人，七夕什麼的，自然是不過的。
在揉好的麵團裡混上黑芝麻，一個個黑點點讓本來無趣的白麵變得逗趣可愛，商清逸滿意地抬手抹了抹鬢邊的汗滴，卻沒留神蹭得臉白一塊。
綺寮怨在門外佇足良久，一雙手輕扶著門板，伸長了脖子想看明白商清逸到底在鼓搗什麼。
今日她可是早早就等在書房內，左等右等，就是不見商清逸，只得出來尋他。
啪地一聲，灶台裡的木材爆了一下，驚得專心桿麵的商清逸抬起了頭，四下張望，這才發現綺寮怨正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手中的薄麵餅。
「寮怨？」
「吾、吾正巧看到灶屋有動靜，怕是進賊！」綺寮怨退了半步，轉過頭，留了一個半嗔半怒的側臉給商清逸，「你......在做什麼，今夜為何不在書房？」
經過幾日的相處，商清逸已然習慣夜裡恢復神智的綺寮怨，與白日幾無神識大相徑庭的表情神態，雖有時會無端發火，卻可愛非常。
商清逸伸手將綺寮怨領進灶間，笑道：「寮怨沒過過七夕？」
見商清逸一派輕鬆的模樣，綺寮怨不禁有點惱火，可又捨不得甩開那隻環在她腕上的手，「沒有。」
從少女淺蹙的眉，商清逸自是看出她是真的有了幾分薄怒，忙道：「吾在做巧果，一個油炸點心。」
「想著今天七夕，你身體還未癒，就替你準備些供品點心，等等拜一拜七娘媽，祝願你日日康健。」
「哼。」
上一世她是鬼魂養大，這一世她魂體雙分，常人的日子她是一日都沒能過到，卻又不好開口讓商清逸解釋給她聽，只能悶悶地走到桌前，用手指輕點那已桿得極薄的麵皮。
猜不出綺寮怨心思的商清逸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邊，「吾要將它們切片做花樣了，寮怨你......可要一起？」
見綺寮怨搖了搖頭，商清逸只得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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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商清逸把所有巧果都折成一個又一個小麻花，鍋裡的油也熱得差不多了。
他手腕一抖，竹篩子上的小麵花便一個又一個滾下了油鍋，發出呲啦一聲巨響。
本來離鍋甚遠的綺寮怨倏然一個箭步飄移到了商清逸身旁，「你......無恙否？」
「嗯？」商清逸手上的長筷子在油鍋裡翻了翻，打散了巧果，很好，油溫正好。
「商清逸！」
又聽得耳邊少女的聲音又高了幾分，商清逸這才收了逗弄她的心思，轉過頭來，卻見那雙他看慣了的美目中，竟含了慌亂與焦急。
商清逸說不出心尖上那如蜜的甜是何而來，可他壓不下微微揚起的嘴角，大著膽子伸手捏了捏綺寮怨的手，依舊冰涼的掌心，小小的，軟軟的，「吾沒事，這小小油鍋，尚不及地獄萬分之一，傷不著吾的。」
「哼，說得好似你去過。」
綺寮怨發現適才情急，她未曾多想就掠了出去，以致此時她與商清逸兩人湊得極近。
眼前商清逸那彎彎的唇引得她心跳陡然亂了。
綺寮怨低下頭，不肯再看那刻意捉弄她還偷笑的人。
商清逸笑著挪了挪身體，隔在了她和油鍋之間，「吾要盛起來了，你退遠些。」
小小的灶間裡已滿是油炸點心的香氣，惹得人口水直流。
「等等放涼一些，你第一個嚐。」
「嗯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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擺上幾樣供品和剛做好的巧果，商清逸領著綺寮怨拜過了七娘媽。東西是簡單了些，但該有的一樣沒少。
綺寮怨拿起供品裡的一盒口脂細細端詳，「這是？」
「這口脂水粉都是給七娘媽梳妝打扮的。」商清逸用扇掩住了嘴，清了清嗓，續道：「不知寮怨喜歡的顏色，便隨夥計取了。」
見綺寮怨擺弄幾下便放下了，商清逸也鬆了一口氣。眼看著天氣不錯，他們住的小院離城中稍遠，燈火不多，天幕上滿是星星點點，耀眼非常。
索性搬了桌子板凳出來，把點心果乾擺了滿滿一盤，「嚐嚐？尋月齋的點心。」
綺寮怨倒也不挑嘴，每一樣都嚐了一點。
商清逸邊觀察著綺寮怨的表情，邊猜著哪樣是她的心頭好。
吃果脯時，她會輕輕舔下嘴唇，興許是貪那上頭滿滿的糖粒；吃菊花酥的時候，會淺淺皺眉，似乎怕酥皮沾上嘴角；嚐巧果時，卻沒大的表情，也不知是不是合胃口。
盯了半晌，他怕被綺寮怨發覺，便移開了視線，輕聲吟道：「天階夜色涼如水，坐看牽牛織女星。」
「哪個是織女星？」綺寮怨冷不防地問道。
商清逸仰起頭，用合起來的扇子指著銀河的一側，「喏，那顆就是。」
「牽牛織女，一年僅有今日能於鵲橋相逢，期間遙遙相望，相思之情怕是甚苦。」
「他們一年尚有一面，有些人，別後就再也見不著了。」綺寮怨執著巧果，卻沒馬上入口，眸光驟然染上幾分悲傷。
「喚不回的苦，更甚。」她的聲音很輕，輕得連商清逸都沒能聽清。
一口咬下，又脆又甜，讓人欲罷不能。
還好，等了一世，這一世還能見到他。
商清逸悄然把巧果的盤子往綺寮怨那邊又挪了幾分。
看來是喜歡的。
他看著少女的側臉，無聲地笑了。
——絡角星河菡萏天，一家歡笑設紅筵。 唐·羅隱 《七夕》
－Fin