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彎如鉤，夜涼如水。
用過晚膳的琴箕遣退了侍婢，僅留下太羅古替他掌燈。
細細給船琴調了音，但今夜的她並無半點琴思，只是往日的生活習慣，一時之間也擺脫不開。
琴箕望著琴失神了片刻。
「快放呀！看看今年誰能得巧！」
「別磨蹭了！」
「哎呀！沉了！」
「沒事，沒事！拜了織女娘娘，定會護佑你愈加聰慧、覓得良配！」
「呀！瞎說什麼啊！」
一陣喧鬧聲從虛掩的窗櫺透了進來，少女輕鬆的嬉笑聲刺進琴箕的心裡，她眸光一冷，鬆開纏繞在指尖的琴弦，淡淡問道：「太羅古，外面在鬧什麼？」
「夫人，今日七夕，想來是幾個婢子在院中乞巧吧。」太羅古幫著琴箕把不用的琴弦收入盒中，嘴上還不住叨念，「再怎麼乞，能有我們夫人撫琴的手巧嗎？」
琴箕理了理衣袖，起身說道：「隨我出去看看吧。」
「是。」
太羅古有些不解，一向淡漠的夫人，今日怎麼有興致看乞巧了？
雖說有些閨中女子把針線看作自己頂頂重要的一件活計，太羅古卻覺得若能如夫人那樣，琴藝絕頂，才是真正心靈手巧的女子。
「夫人！」
院內玩鬧的婢子們一看到推門出來的琴箕頓時都住了嘴，一邊施禮，一邊相互交換著眼神。
琴箕淡淡一笑，「無事，我只是在房中聽見你們的笑語聲，左右也無事，便出來看看。」
見琴箕未有責罰，且語氣平穩，一個膽大的女婢開口道：「那夫人......我們......繼續？」
「嗯。」
☾☾☾
從府衙出來時，月牙已偏，錯過飯點的御清絕坐在馬車上，專心致志地修改著手中的琴譜。
「主人，等會兒我請廚房做點夜宵送到書房吧！」善體人意的梅聲捉了一把扇子，在御清絕身側搖著。
御清絕提筆又改了一處，應道：「嗯，麻煩你了。」
慕梅聲笑了笑，轉頭看向窗外，幾個簪著花釵的姑娘在門前擺起了香案，擺了幾樣供品，紅絲線、口脂、面粉，一看就知道拜織女的。
她心微動，雖已服侍主人多年，但她仍是一個未出閣的少女，那點春思綺想還是有的，輕聲嘆道：「今日是七夕啊！」
「你不說，吾倒忘了。」不知何時，御清絕已放下琴譜，示意梅聲不必再替他打扇，「廚房那邊不用麻煩你了，吾自己去要便是了，你早些回去過節吧！」
「這......」
「主人，已到府邸。」簾外的怨蘭曲出聲提醒道。
御清絕將琴譜收入袖中，微微一笑，「即便是吾，也曉得七夕對姑娘們都是極重要的節日，去吧！明日也可起晚些，算是今晚吾耽誤了你的賠罪。」
見御清絕語氣堅決，梅聲也不願拂了他的意，只得答應下來，「謝謝主人。」
進府前，慕梅聲回頭看了眼天上的星河，用旁人幾不可聞的聲音嘆了一口氣。
☾☾☾
院子裡，婢女們的鬥巧方興未艾。
幾個無事的婆子也過來湊了個熱鬧，一時之間，竟把連日的冷清驅得一點不剩。
「加油啊！快穿過了！」
琴箕瞥了一眼身邊熱烈給朋友加油的太羅古，不禁失笑，終究是的年輕的姑娘，嘴上說著不想玩，仍不由自主地墊起腳尖，想把比賽看得更清楚些。
大概只有像她一般，心如槁木死灰的女子，才會對這一切提不起興致吧。
『琴姬！我就想來見你一面！』
琴箕望著桌上擺著用來投針驗巧的水盆，一個男子的笑容浮現在水中，然後逐漸透明，如夢幻泡影。
「琴姬。」
琴箕轉過頭，看見那個與她成婚不滿半年的夫君，正負手站在她的身側。
理論上她是該行禮的，但她忽然地不願了。
御清絕看起來也並不在意，只是微微笑著，「聽見你院中熱鬧，便過來了。」
「你不乞巧嗎？」
琴箕搖搖頭，「我沒有這個習慣，且......」
「那太羅古不試試嗎？」
被御清絕點名的太羅古愣了一下，伸手抱住琴箕的手臂，像是宣示忠心一般，堅定道：「夫人不玩，我也不玩！」
這反倒讓琴箕犯了難，她是不介意太羅古多做些小姑娘喜歡的事，沉吟了一下，開口道：「罷了，試試吧。」
一旁的婢女見夫人開口，趕緊將繡花針遞給了琴箕和太羅古，今晚她們之中還沒一個乞巧成功的呢，沉的沉，沒圖樣的沒圖樣。
太羅古興致勃勃地先把針放進了水盆，只見那針很快就沒入水中，喀的一聲，撞上了盆底。
「哎呀！可惜可惜！來，姑娘，吃個巧果！」
琴箕看著盆中沉底的針，想著等等大概就要有第二根了，隨意地拈起針，放上水面。
但事情卻和她的想像不大一樣。
針在水面上微晃，底下的影子散做一朵盛開的花，「哇！夫人好厲害！」
「那當然！夫人自然手巧！」
御清絕盯著水底的影，「原來得巧是這麼回事。」
「似乎是吧。」雖然愕然一瞬，琴箕並沒有顯得多開心，只是冷淡地應道。
「琴姬，你剛剛是不是想說，你並不會針線活？」
琴箕抬眸，對上了御清絕定定的目光。
「是又如何。」
「世上女子千百種，有人擅針黹，有人擅燒飯，有人通棋藝，有人知天文。」
御清絕也拈起了一根針，針在燭火下閃著光，「而你，自有你的不凡之處，莫要把自己的心囿於一地。」
放下針，御清絕掏出袖中琴譜擱在桌上，「若你有興致，可以彈彈。」
說完，便轉身出了院子。
琴箕看著御清絕的背影，一時之間，她竟不知該作何表情。
「太羅古。」
「是，夫人。」
「我想彈琴，替我點香吧。」
自然不是彈御清絕的譜子。
那年，他在窗外，她在樓上，他聽曲，她彈琴。
——應傾謝女珠璣篋，盡寫檀郎錦繡篇。 唐·羅隱 《七夕》
－Fin
補遺：
回書房的御清絕用了一碗後廚準備的小餛飩，才覺得腹中有了幾分暖意。
「琴姬彈琴了啊。」
溫柔的琴聲穿過了小花園傳進御清絕耳中，他自然曉得此時的琴姬不會彈他送的曲子。
調準了琴弦，御清絕和著琴姬的琴聲彈了起來。
今夜，她並未拒絕御清絕的琴音。
－真的完結